第99节
??“娘,究竟出什么事了?”周明杰头疼迎上去问,他每次回来都一堆破事,所以更愿意待在外祖家。 ??“我的儿,你回来得正好,娘真要急死了!”杨若芳抬头,眼睛一亮,用力攥住长子胳膊,语无伦次告知:“宏儿、宏儿被抓了,杜婉儿找到京城来了!” ??“杜婉儿?”周明杰愣了一下,忆起后,惊愕失色,忙问:“杜婉儿不是难产一尸两命了吗?” ??杨若芳抓着长子胳膊不停晃,急得五官扭曲:“可不是嘛!谁知道她呢?区区泸川州府主簿的女儿,怎么配得上宏儿?她痴心妄想,死有余辜!” ??“泸川距京城数千里迢迢,就她自己来的?”周明宏眉头紧皱,倒抽一口凉气。 ??“她一家三口都来了!现闹上护城司,衙门正开堂审问。”杨若芳揪紧衣襟,手背青筋暴凸。 ??周明宏刚想问话,想了想,却转身怒斥仆妇和小厮: ??“你们当看戏呢?滚滚滚!” ??众下人忙不迭地躬身散去。 ??周明杰见下人回避后,才压低声音问:“娘,当年我和父亲外出巡郊县了,不大知情,您实话告诉我:杜婉儿究竟是不是难产一尸两命的?为何死而复生了?” ??杨若芳心烦意乱,十指绞紧,避重就轻道:“她轻浮不知羞耻,勾引宏儿大了肚子,妄想母凭子贵。呸,麻雀也想攀高枝!分娩本就是过鬼门关,我那阵子忙得很,没理睬她,谁、谁知道她会难产诈死呢?” ??周明杰的心渐渐往下坠,他深知母亲行事作风,沉声质问:“杜家敢入京、能让衙门开堂,就说明状子上列出了相应证据。娘,自古小人难缠,事已至此,你还瞒着?叫我怎么帮忙?” ??杨若芳低头许久,半晌才深吸了口气,无奈道:“走,进去说。” ??“事不宜迟,快!”周明杰打起精神,搀扶母亲回府密谈。若非周家一体、一毁俱毁,他真不想再给四处惹是生非的胞弟收拾烂摊子了! ??此时 ??护城司衙门大开,公堂前乌泱泱一大片好事百姓,拥挤不堪。 ??群情激动,围观百姓议论纷纷,指指点点。 ??“唔!唔唔唔!”周明宏拼命挣扎,他浑身上下只穿一条难以蔽体的短衬裤,袒露白花花一身浮肉,堵着嘴,五花大绑,被几个衙役按跪,颜面扫地,恨不得立刻消失。 ??“公子,您别急,已派人回府报信了!” ??“大人和夫人很快就会赶来!”周家最先赶到的小厮们七嘴八舌,争相劝慰。 ??堂上端坐的,是兵部尚书兼护城司府尹高鑫。 ??高鑫已被彻底激怒,他重拍惊堂木,喝令:“本官在此,岂容你等仗势欺人!无论清白还是有罪,只要依律状告,双方就必须当堂对峙,审讯清楚后官府才能断案,这是朝廷定下的规矩!周明宏,别说你嫖宿青楼了,就算躲到平南侯府,衙门也有权传唤问话!你不过一介白丁,无任何官职功名傍身,公堂见官就该下跪,你非但不跪,还口出狂言,藐视辱骂朝廷命官?!” ??“大人息怒,都怪下官处理不当,致使被告猖狂。”府丞刘肃在旁侍立,好言劝慰上司不休。此案本是他在审,高鑫因公务到护城司一趟,恰巧撞见周明宏辱骂朝廷命官的场面,当即大怒,喝令将被告堵嘴绑了、按跪受审。 ??此时此刻 ??容佑棠正兴致勃勃欣赏自己的“大作”。 ??他伪装成中年客商,坐在护城司侧面饭馆的二楼,要了个雅间,几盘下酒菜、几碟干果,一壶烫好的米酒,悠哉游哉。 ??周明宏,你也有今天! ??容佑棠慢悠悠剥五香榛子,嘎嘣吃掉,饮一小口酒,神清气爽。 ??窗推开半扇,虽间隔宽阔甬道,但足以看清护城司前人潮涌动的热闹景况。 ??——稍微带些桃色的案件,总能引发坊间百姓高度关注。 ??片刻后,雅间门被轻巧推开,闪身进来一人,反手落闩。 ??“给唐爷请安,赏一杯酒喝吧?渴死我了。”来者嗓音正是弘法寺的那沙弥。 ??容佑棠紧盯对面护城司,头也没回,抬手推推酒壶,示意自便。 ??“多谢。”那沙弥笑嘻嘻,今日扮作看热闹的普通百姓,饿鬼投胎般,二话不多说,先风卷残云扫清半盘酱肘子,大吃大嚼,酒一杯接一杯地灌,左右开弓筷子翻飞,吞咽有声,故意吧嗒嘴,悄悄观察阔绰雇主的反应—— ??然而,容佑棠毫无反应。 ??他左手搭窗沿,右手执酒杯,时不时才沾沾唇,全神贯注看楼下盛况。 ??“咳咳,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 ??容佑棠闻闻酒香,不敢多喝,慢悠悠回:“宋飞,你不是老江湖吗?不该说的就别说了。” ??宋飞挥着鸡腿,小声提醒:“手,你的手。” ??容佑棠疑惑低头看手—— ??原来他左手搭窗沿,春衫宽薄,多露出一截手腕,肤色与脸颈截然不同。 ??“哦。”容佑棠若无其事垂手,顺势拉袖子盖好。 ??“你小心些,别连累抖出老子。”宋飞嘟囔,直接抓起半只烧鸡,坐到容佑棠身边,殷勤撕下一腿递过去:“吃吗?” ??容佑棠摇摇头,淡淡嘱咐:“你小心些才是,别连累抖出我。” ??“放心,按道上的规矩,我就算失手被抓也不会供出雇主,免得砸了师兄弟的饭碗。”宋飞恐吓问:“你好大胆子!敢找上我,不怕后患无穷?” ??容佑棠笑笑,气定神闲提醒:“你也好大胆子,竟敢接我的活,得罪平南侯。小心连累你所有师兄弟,出来混的,难道真就比我逍遥自在了?” ??“你——”宋飞瞪着眼睛,无可反驳。 ??混江湖讨生活,确实不容易,谁都有软肋。 ??“另外,我将‘草上飞’的相关秘密封存在多处,一旦我倒霉,亲朋好友知晓后,你也讨不了好。” ??“哎哎,开个玩笑而已嘛,唐爷这么认真干什么?”宋飞忙不迭赔笑道:“咱们最好都守规矩:你付钱、我办事,完了各走各的道!” ??“如此最好。” ??冷场片刻后 ??容佑棠压低声音,兴趣盎然问:“姓周的好歹是公侯亲戚,怎的被扒剩一条衬裤?” ??“嗨,这个简单!”宋飞虽然易容过,但说话时有个习惯:眉毛高低耸动。他大刺刺靠近透露:“衙役拿人之前我就在青楼候着,找机会在他衣裤里放了些小东西。” ??“什么小东西?” ??“喏,你看。”宋飞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,手法快得出现残影,一拂而过,松木桌面随即出现几条小指长、米粒粗细,身躯肉色头部乌黑的爬虫,放出来后,只见它们蛰伏片刻,忽然便快速蠕动,凶狠啃咬桌面。 ??容佑棠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,挥手:“赶紧收了!” ??雇主有令,宋飞笑嘻嘻执行,眨眼间收起小爬虫。 ??“所以,他是自己脱剩一条衬裤的?”容佑棠屏住呼吸问。他跟宋飞刚合作不久,但已明白对方生性狡猾诡谲。 ??宋飞乐不可支,一拍大腿,轻声道:“对啊!他被衙役押送公堂的时候,当街发疯,脱衣脱裤甩靴子,拦不住、劝不听,可有趣了!” ??“真有你的。”容佑棠笑眯眯。 ??宋飞想当然以为下一句会是夸赞—— ??“还行,我的银子没白花。”容佑棠说,一副勉强满意的模样。 ??宋飞悻悻然,直脖咽下一大口肉,正色道:“我收钱办事,图财不害命,一贯童叟无欺,尽心尽力!你要求看到对方身败名裂,如今我已做到了:甭管什么门第出身,那人从今以后就是当众脱衣打滚的疯子!这些消息,不出三日即可传遍全城。” ??“不能只当桃色趣闻散布,适当朝‘舞弊构陷贫寒同窗、仗势狂妄’等方面靠。”容佑棠提出要求。 ??宋飞爽快点头:“行!我明白你的意思,势必让他再抬不起头在京城行走。” ??此时,周仁霖携长子乘马车抵达,衙役奔出护卫,与周家下人合力隔开汹涌人潮,一行人艰难挤进衙门。 ??“哟,他家人来保了?”宋飞摇摇头:“可惜啊,晚喽!哎,唐爷,那谋害产妇婴儿的案子是不是你——” ??“案子是真的。”容佑棠严肃道:“有兴趣你可以下去旁听案情经过。”说完他拿出一张二百两银票,递过去说:“最后的我要过两天上街听听坊间流言再付清。” ??“绝对包您满意!”宋飞笑嘻嘻接过,翻来覆去地验看。 ??容佑棠看够好戏,将半杯酒搁在桌上,起身道:“你慢慢看,我先走了。” ??“喂——” ??“酒菜已结账,辛苦你了。”容佑棠拉开门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 ??半晌 ??宋飞玩味一笑,端起对方剩下的半杯酒,先闻闻酒香,而后伸舌头舔舔,最后仰脖饮尽。 ??哼,还唐爷?看那截细皮嫩肉的雪白手腕,分明是个公子哥! ??数日后的傍晚 ??容佑棠温习一整天,头晕脑胀,双目酸涩,合上书本,他捏捏眉心,起身走动片刻,想了想,干脆出去转转。 ??“棠儿,哪里去?”正和布庄管事商议夏季进料的容开济探头问。 ??“爹,我出去转转,吹风醒神。” ??容开济嘱咐:“听说外头有疯子,当街裸跑,又吐口水又咬人,脏得浑身长虫,你小心些,别走小黑巷子。” ??周明宏!哈哈哈~ ??容佑棠忍笑答应:“知道了,我个把时辰就回来。” ??牵马出门,轻快小跑,在街头下马缓行,买了碗甜豆花吃,又买了串糖葫芦,听见“平南侯外孙疯了”、“疯男咬人”、“男子口鼻冒爬虫”等无数个传来传去杂糅变质的民间传说。 ??容佑棠忍俊不禁,摇头叹笑:嗳,关于周明宏构陷贫寒同窗以及在泸川毒害杜婉儿母子的部分呢?哼,宋飞那厮……是他漏了?还是市井百姓不感兴趣? ??容佑棠心情大好,神采奕奕,举着糖葫芦,时不时吃一颗,晃着晃着,不知不觉走到庆王府。 ??要进去打个招呼吗? ??正犹豫间,相熟的门房小厮已热情奔出来迎,想当然地接过马缰,熟稔道:“容公子来啦,您快请进,二位殿下都在。” ??王府下人口中的“二位殿下”指庆王与九皇子,指代明确。 ??“好。”容佑棠松开马缰,顺势摸出买糖葫芦剩下的碎银子,塞给小厮说:“劳烦你了,总帮我通传。” ??“谢容公子赏!”小厮眉开眼笑,双手接过碎银子。庆王府有明令:外人的赏不准接,像郭达、容佑棠等“自己人”的才能接。小厮热情道:“压根没跑几趟,如今您入府已不用通传了。快请快请,别在外头吹冷风,回头管家得骂我们不尽心。” ??“那你忙着,我先进去了。”容佑棠笑笑,提大半串糖葫芦入府。 ??行至庆王守卫森严的院外,通报获允后,进书房一看: ??除庆王、郭远郭达、伍思鹏等四人外,还有两个面生的中年人。 ??那两个中年人面面相觑,惊诧意外地看着容佑棠。 ??呃,有外人?他们为什么那样奇怪地看我?我失仪了吗? ??容佑棠纳闷地低头,打量自己—— ??此时才惊觉,他既然还手提糖葫芦! ??简直、简直随意得不像话,此处是庆王府啊……